〈十九〉
『在一个朋友家,』胡老勉强的回答。『聊了一夜的天,我累了,我要去躺一下。』
他的话无意的符合了胡军的谎言,若兰心里的疙瘩消失了一大半,怒气却仍然没有
平息。
『为什麽不打电话回来说一声?让人家牵肠挂肚了一整夜,不知道你出了什麽事情
?现在你是大忙人,应酬多,事情多,工作多,宴会多....你就去忙你的事情吧!
这个家是你的旅馆,高兴回来就回来,不高兴回来就不回来,连打个电话都不耐烦
。其实,就算是旅馆,也没有这麽方便,出去也得和柜台打个招呼吧。你整天人影
在什麽地方,我是都不知道。那一天我死在家里,我相信你也是都不知道....』
胡老靠在沙发上,他带着一种新奇的感觉,望着若兰那两片活跃的、蠕动的、不断
开阖着的嘴唇。然後,他把目光往上移,注视着她的鼻子、眼睛、眉毛、脸庞,和
那烫得短短的头发。奇怪,一张你已经面对了二十六年的脸,居然会如此的陌生!
好像你从来没有见过,从来没有认识过!胡老用手托着头,开始仔细的研究这张脸
孔,仔细的思索起来。
二十六年前,若兰是个长得相当漂亮的女人,白皙,纤柔,一对黑亮的眸子。中年
以後,她发了胖,朋友们说,富泰点儿,更显得有福气。他注视着她,白皙依然,
却太白了。眉目与当初都有些儿走样,眼睛不再黑亮,总有股懒洋洋的味儿,眼皮
浮肿,下巴松弛....不不,你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跟你过了二十几年的日子,苦过
、累过、劳碌过,生儿育女过,然後,从少女走入了中年,不复昔日的美丽,你因
此就不再爱她了!
胡老甩甩头,觉得自己的思想又卑鄙又可耻。但是,到底,自己曾经爱过她哪一点
?到底,他们在思想上,兴趣上,什麽时候沟通过?他凝视着她,困惑了,出神了。
『喂喂,』若兰大声叫着:『我和你讲了半天话,你听进去了没有?你说,我们是
去还是不去?』
胡老惊醒过来,瞪着她。
『什麽去还是不去?』他愕然的问。
『哎呀!』若兰气得直翻眼睛:『原来我讲了半天,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你在想
些什麽?』
『我在想....』胡老呐呐的说:『若兰,你跟了我这麽些年,二十几?二十六年的
夫妻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爱不爱我?』
『啊呀!』若兰张大了眼睛,失声的叫,然後,她走过来,用手摸摸胡老的额角。
『没发烧呀,』她自言自语的说:『怎麽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呢!』
『若兰,』胡老忍耐的,继续的说:『我很少和你谈话,你平常一定很寂寞。』
『怎麽的呀!』若兰扭捏起来了。『我并没有怪你不和我谈话呀!都老夫老妻了,
还有什麽好谈的呢?寂寞?家里事也够忙的,有什麽寂寞呢?我不过喜欢嘴里叫叫
罢了,我知道你和孩子们都各忙各的,我叫叫,也只是叫叫而已,没什麽意思的。
你这样当件正经事似的来问我,别让孩子们听了笑话吧!』
『若兰,』胡老奇怪的望着她,越来越不解,这就是和他共同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女
人吗?『你真的不觉得,婚姻生活里,包括彼此的了解和永不停止的爱情吗?你有
没有想过,我需要些什麽?』
若兰手足失措了。她看出胡老面色的郑重。
『你需要的,我不是每天都给你准备得好好的吗?早上你爱吃豆浆,我总叫张妈去
给你买,你喜欢烧饼油条,我也常常叫张妈买,只是这些日子我不大包饺子给你吃
,因为你总不在家吃饭....』
『若兰!』胡老打断了她的话。『我指的不是这些!』
『你....你还需要什麽?』若兰有些嗫嚅。『其实,你要什麽,你交代一声不就行
了?我总会叫张妈去买的!要不然,我就自己去给你办!』
『不是买得来的东西,若兰。』胡老蹙紧了眉头。『你有没有想过心灵上的问题?』
『心灵?』若兰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微张着嘴,她看来又笨拙又痴呆。『心灵怎麽
了?』她困惑的问:『我在电视上看过讨论心灵的节目,我....我知道,心灵是很
奇妙的事情。』
胡老注视了若兰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闭着嘴,他只是深深的、深深的看着她。心
里逐渐涌起一阵难言的、铭心刻骨般的哀伤。这哀伤对他像一阵浪chao般淹过来,淹
过来,淹过来....他觉得快被这股浪chao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