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欲何睁眼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装潢古朴的房间,它不似成家内屋那般Jing美豪华,却更显清雅素静。窗户、门、桌椅均为木质,看纹理和颜色像是榆木,稍远处的台面上摆着口莲花状铜香炉,袅袅轻烟升起,熏得满屋幽香。
他躺在一张略硬的榻上,盖了床没有花纹的浅灰色棉被,长发散开,混淆符早已不见踪影。
这是哪儿?
李欲何头有点儿疼,忆及阵中的大雨和漫过头顶的水,他费力地撑身半坐,掀开被子——shi透的衣衫不知被谁脱去,换成了一件海青色僧袍,全身上下一片干爽。他虽身处陌生环境,但周围包绕的檀香味却令他心宁神定。
“有人吗?”他小声喊道。
无人回应,唯有轩窗外微风过廊。
李欲何从床榻下来,赤脚踩上有些凉意的木地板,晃着走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僧袍过于宽大,从他肩部滑落,露出半边裸背,幸而被头发遮得严严实实。他花了些时间把衣袍理好,在门口转了几圈,才走进光线昏暗的里屋。
这间小屋更空,除了一面屏风,什么器具摆件都没有,李欲何正对这道素纸木框屏风,在它跟前暂时停驻。现在满屋都是那气味了,他直觉,捞他出水阵的人定然在这屏风后。
“你是谁?”他一步一步靠近。
那人不语。
“为什么救我?”他继续问。
“嗒嗒嗒”,那人似在拨弄佛珠,仍不搭话。
李欲何耐心耗尽,想要绕过去,却见几根手指攀在木框边缘,缓缓将屏风推开。
失去这层遮罩,他俩之间的距离便显得过近了些。僧人定于莲花座上,与他面朝面,眼对眼,目中无波无情,五官端正庄严。李欲何确信,他此前从未见过这张脸孔,亦未见过相似之人。
“欲何施主别来无恙?”僧人开口道。
这声音……这声音在他记忆里出现过,还不止一次。李欲何努力回想着一切可能性,一段渺远而圆韵的经文声突然回荡在他耳中——正是这佛经帮他驱散了水妖的邪力,治愈了深入骨rou的腐蚀伤,将他从Yin冷幽蓝的梦魇中拽出。
“是您?”
“是我。”
那一年,李欲何伤好后本想报答醴乐寺的佛修,可玫瑰张说他们行事随缘,不需要钱财凡品,也不惦念世俗人刻意的“报恩”,他贸然前往反而会扰众僧清净。故而,他便把这份恩情埋于心底,只当自己是被佛门子弟普渡的一员。
“对不起,我擅闯藏经楼。您把我交给守楼的隰桑大师,让他要罚就罚吧。”见到这僧人,李欲何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冒进和急切。他被突如其来的yIn纹打乱步伐,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浮躁地想走“捷径”,又轻率地在陌生区域强破禁制。若非碰巧再次被僧人救起,他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僧人没立即予以回应,而是从莲花座下来,把整面屏风叠在一起收好。之后,他走到李欲何面前静立,如一尊伟岸威严的石像。
“不罚你,是贫僧守备不力。”
“嗯?什么?”李欲何后退半步,右脚却不小心踩上拖曳的僧服下摆。他没能稳定住重心,向前倾跌,整张脸撞在僧人硬如石板的胸口,瞬间头晕眼花,疼得他直咬后槽牙。这还不是最糟的,伴随疼痛,一股腥甜气充斥他的鼻腔。
“哎……”这是二人再遇后,僧人第二次叹气。他轻轻扶按住李欲何的额头,直接以另一侧手袖擦拭那涌出的鼻血,边擦边诵经文,直至血流停止。
太丢脸了!李欲何缓过气来,看到他胸前、袖子上鲜红的污迹,恨不得化身游魂,从窗户缝里钻出去。
“贫僧以佛法铸金刚体,是以筋骨rou身比常人坚固许多。”僧人面色如常地解释,又帮他把开口过大的衣领拉拢。
“这位大师……”李欲何和他拉开一些距离,想说点什么话找补。
“隰桑。”
“隰桑?”
“贫僧法号隰桑。”僧人淡然道。
“原来您就是守卫藏经楼的隰桑大师?”怪不得他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水阵中的自己。
“正是在下,”僧人颔首,“幸而欲何施主体内的灵芯为白玉菩提子,能被阵法识别,否则贫僧便只能去严修堂寻人了。”
后妖魔时代灵气稀薄,普通人根本无法自行引气修炼。因此,在世俗界,有人因不满世家垄断,成立军部,追求与“道”全然对立的“科学”,更多人选择抹去这段历史,只求安安稳稳过小日子。如今的人世间,“修道”成为传说,“法术”沦为笑谈。相反,世家有家族术法传承,也占有绝大部分灵气资源,为了不与曾经的“散修”(即现今的世俗界人)走相同路子,他们便用聚灵阵温养一些植物,借助它们种子的力量将“气”引入本家后代体内,让修道得以延续。这些种子,即为“灵芯”。成家的灵芯是钩藤,张家的灵芯除玫瑰张外是红莲,而李欲何作为半路莫名上道的散修,还不知道自己的灵芯是什么——他怀疑过红莲,可自己身上的冷木香又与莲香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