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方颜在偷偷看我,因为我几乎整日整日目不转睛地在看着她。我无法满足,我想让她多看我几眼。方颜很优秀,她一丝不苟地做着灵长类动物眼中最耀眼的学生。像她这样的,很多,但她与别人不同,她知道那本来就是自己想要的,所以从不因谄媚而努力。可我却谄媚极了。从小被父亲扔在书堆里,我稍加用心便把文章写得有模有样,得到老师的几句夸赞。英文更是不消说,毕竟有家里的底子。不像现在,那时候的学生到初中才刚沾上二十六个字母,我却能把高中水准的句子念得流利无比。可是我谄媚的对象却无动于衷。方颜给出的最大优待,便是不遮不掩的笑容。她在我目光和她相对的时候,总不吝啬这样一抹微笑。可仅限于此,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勇气。那个时候,男生与女生单独说一句话,便是汹涌而来的揶揄嘲笑。而女生,要面对的则是恶意滔天的污言秽语。然而格子里的孩子都长大了,教室里的空气逐渐变得浓稠。每个人似乎都进入了蠢蠢欲动的阶段,在他们大声嘲笑别人的时候,自己心里也藏着一份卑劣的渴望。有几对儿不小心的,被灵长类动物逮住,鸡飞狗跳。可孩子们还是激流勇进,没人能和天性作对。也许,那些家伙们的张扬,给了方颜新的胆量。她再次来到那片砖场,嗓子颤抖着,叫了我一声。就像她早已算到,我会在这里。而我确实在,因为我也曾幻想,有一天她会再来。我从自己习惯打发时间的地方跑出来,心脏砰砰乱跳。四下无人,我却发现自己比方颜胆小无数倍。我甚至没敢正眼看她。「你考哪个高中?」女孩站在阳光下面,白得耀眼。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韩钊已经不止一次让我去跟他做小生意,所以我倒是有上完初中便罢的念头。「我要考一中,你和我一起」她也不作态,说得斩钉截铁。「我考不上」「你能」「你怎么知道……」女人比男人成熟得太早。那时的方颜和现在已经无有二致,只不过少了几层挡伤的壳。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眼里充满了她。又或者她不知道,是我傲慢地捏造了她的幻象。她只是有着坚信的力量,像那只填海的鸟。「你不是有很多书?你家有《福尔摩斯》吗?」她突然又问。「有。你想看?」「我去给你补课,你借我书看」方颜就跑到我家里来了。我从床底下笨手笨脚地拖出大纸箱子,给她自己挑书。她眼睛发亮,看我的眼神又多了一点点不一样。「你都读过?」「小时候读的」她突然不好意思地一笑,拿着一本《风中芦苇》坐去茶几旁边了。我沉默地写着习题,直到有无法解开的绳结,才用笔杆戳戳她的胳膊。方颜便凑过来,仔仔细细地讲一遍。初中的东西难不到哪里,她讲我听,行云流水。父亲回家之前,她夹着书跑了。她隔三差五地来,一本书一本书地换,大半个学期就这么过去,那几门烂课很快被我盖在掌下。我和她隔着一张茶几,互相背诵考问,一本正经,任谁闯进屋来都说不出个二三。父亲发现了,不过他假装不知道。两个男人住的地方,多了一丝女孩的芬芳,这怎么瞒得住。有一天我斜眼看到他的脑袋在窗外晃过,吓了一跳,让方颜赶紧走了。却没想他在外面转到黑天才回来,一个字没提。于是方颜来的次数更多了,我偷偷朝她挨近的时候也不再挪开。很快,纸上的分数对我们已如云烟,老师们对我和她只剩下一张笑脸。我和她站在一起的时候不再小心翼翼,因为没人再敢刺戳我们的嵴背。这权利不是靠我的凶狠和拳头赢下来的。是方颜规划了一切,她太懂规则了,她知道只要走到这一步,我们就能够不再畏惧那些阴沟里长出的草。我们习题的时候变少,闲读的时候变多。她端着书,从茶几那边伸出手,不经意似的,用小指勾了勾我的手背。我连忙放纵地抓住她的手。她抬眼看我,抿嘴,按捺住得意的笑,继续看书,手与我牵紧。我轻轻拽了她一下,她欣然应从,绕过茶几坐到了我身边。我和她的胳膊贴在一起,暖暖的,柔弱无骨的手像朵云彩。在先前的日子里,胯下那根东西已经挣扎过无数次,一种不可饶恕的亵渎。我害怕被她看见,只能全神贯注地攒着笔,把指节捏得惨白,又多掐几下大腿。我以为它这一次依旧会给我难堪,可是竟然没有。于是曾经得到的答案又涣散了,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它盘踞在那里无动于衷,脑门却湿哒哒像只被淋了雨的猫。「你不用努力做好学生」方颜突然说。「你想让我当坏学生?」我一头雾水。「没有好坏」她声音平缓,牵着我的那只手却抖得像触电,「你和别人都不一样,别当他们」「那为什么带我做题?」「这世界上确实有些东西比别的重要,对我们来说,分数就是这样的东西。你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做到好,如果不去做,太亏了」方颜有些语无伦次,但我听懂了。「不做好学生,不做坏学生,那我做什么?」「你就做你自己!」方颜用力捏我的手,「当初有人笑话你,你打了他,还记得么?」「怎么了?」「我以为自己不怕血的,我想当医生嘛,可是那天真的被你吓到了。我不知道你怎么敢的。然后你跑了,那么自由,那是我永远做不到的。那天,可能我就喜欢你了」「你喜欢我?」我蠢得像只蠕虫。「我喜欢你」方颜颤抖着重复着剖白,没退缩。温暖的水把我浸没,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煳不清,而一切都缓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