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河里的碎砖戳破了,她一瘸一拐。她把脏兮兮的化肥袋堆厚,把小狗放进去,又拽来一大块石棉板斜搭在砖上,做成遮风挡雨的小窝。她走了,一会儿却又回来,手里拿着半个馒头。她喂了它,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我从没见过她那个样子。她在班里的时候,是冰凉冷漠的学习委员,会干净利落地替老师把大红叉划在我们的作业上,毫无怜悯。我偷偷走过去,从石棉板的缝隙里看着那条狗。那狗认得好人和坏人,它往里缩去,对我呲牙咧嘴。小黄狗,被泥水弄得黑秃秃的,狼狈不堪,想撕咬,却不知该撕咬什么。藏在砖堆里,无人问津,肆意奔跑就会跌进河,然后溺毙。我想吐。我想把它揪出来,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再把它扔进河里。我站着,胯下的蟒蛇低下了头,烧灼着血管的火焰也熄火了。我留它在小窝里,没有再看它一眼。我知道她叫方颜。我当然能叫出班里每个人的名字,可那些名字都是符号,是高矮,是胖瘦,是男女,是冷热。但她不再是符号,我知道她干了什么,不是每个人都会那么做。砖场挺大的,我从我的砖堆探出身子,远远看她,她却不会瞧见我。她每天都来,给那小狗喂些东西。她走以后,我也会去多看那狗两眼。狗渐渐不怕我了,它只是一边吃一边哼哼唧唧,怕我抢它的残羹剩饭。我还是很讨厌那狗,当它拿两只小爪往我腿上搭的时候,我就用膝盖把它顶开。它变得勇敢了。它会在她走的时候跟上去两步,送她,然后扭身往回跑几步,看我过没过来。我来晚了。几个职高的学生把它从石棉板下面拖出来,大笑着,用空啤酒瓶往它嘴里灌水。它嚎叫呜咽,肚子被圆滚滚地撑起来。一个男的助跑两步,一脚踢爆了它的肚子。我抓起砖头扑过去,跳起来砸他的脑袋。他一下子歪倒,耳朵里往外流血。他们死命抓住我的胳膊,手上的骨节陷在我的肉里,那人爬起来,把我踹翻在地。我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一地,但我还是抱住一条腿,不管不顾地咬上去,脑袋又挨上一脚。我打过架,不怕痛,但很快就爬不起来了。「别打了!」有人叫起来,「他是韩钊小兄弟!我见过他!」一哄而散。我用手擦掉煳住眼睛的血,坐在地上喘气。我扭过头,看到她目瞪口呆的脸。她哭了。眼睛流淌着晶莹剔透的液体,却没有任何声息。她走过来,蹲着,去摸小狗的头。小狗满嘴是血,眼皮颤抖几下,没有再睁开。她手放在小狗的头上,很久都没有动。我慢悠悠地抻着伤腿,捡起一根木棍,找土地刨了一个坑。然后我走过去,把她的手拨开,抄起小狗的身子,向土坑走过去。她跟上来。她和我一起把它埋了。我和方颜在埋狗的地方一起坐了半天,天快黑了。方颜掏出手帕,擦我脸上的血。「你沾点水去」我被她擦得生疼,抬手指指小河。「河水不干净,会感染」她嗓子哑哑的。我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说:「你懂的挺多」她说:「我以后想要做医生」「所以你才救那只狗」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你看见了?」方颜有些惊讶。我点点头。我一直都看着。但我没再说什么。「当医生,救人是么?」我又问。「不然呢?」最新地址;≈65337;≈65331;≈65318;≈65368;≈65331;≈65294;≈65359;≈82;≈65351;;「如果是他们呢?他们,你也救吗?」我看着旁边埋着小狗的土堆,咬牙问。我听到方颜抽噎了一下,但她开口的时候,我没听到她的软弱。「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懂她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易原谅他们,我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我憷地起身,扭头往家走去。方颜在后面叫了我的名字。我甚至不知道她会记得我的名字。「左欢,明天见」我很了解男人。行止怪异如我父亲,意气昂扬如韩钊,我都能理解。班里那些男孩的顽劣、卑鄙、懦弱、猥琐,我也都看得通透。因为我就是男人,我能想象。但是我想象不了方颜到底是什么样子。直到她叫出我的名字,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女人」这个存在。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没有看,也没有想。毕竟我的生活里甚至没有过母亲。我迷迷蒙蒙地在清晨似醒非醒,而它也一样。但这一次,巨蟒彷佛变成了毒蛇,它没有来勒我的脖子,而是柔柔腻腻地从胯下探出来,顺着侧腹,滑向胸口,然后游上脸颊,用细细密密的鳞片揉我的眉心。我彷佛看到,方颜血色满盈的嘴唇轻轻动着,叫我「左欢」。突然尿意大盛,我惊慌失措地寻厕,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生怕漏一滴出来。
可那并不是想象中的东西,而是我还从末能够想象的,象征。蛇不再是蛇了,它重新成为了我的血肉,它终于被征服,在痉挛地嘶吼之后。翻滚在腹内很久很久的焦热如同找到了所有的解释,它们早已膨胀到无可遏制。当它们离体而去,我才依稀得到了答案。顺畅而甘美,彷佛灵魂迎来崭新的组构,手指与脚尖的酥麻像是注入了鲜甜的蜜水。我惊醒,下床,偷偷拧开水龙,开始将内裤盥洗。我得到了答案,所以便自以为赢得了与巨蟒的战争。可那时我还太年轻,它的臣服只是一桩阴谋,它不再和我厮杀,而是变成了耳边的轻声蛊惑。男人不得不用一辈子对抗它的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