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这一年回到家里,我经过好几天的思想斗争,不知如何向父母开口。自小到大,虽然我长在一个家境不宽裕的农村家庭里,兄弟姐妹也有好几个,但作为老么的奕帆,在家里是受尽千般宠爱的,人又聪明伶俐,父母和哥哥姐姐一向把我当掌上明珠的。而我也没有辜负家人的期望,几年前凭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后来又分配到单位上班,这些经历在我们村里都是引为佳话的,也是父母经常在亲邻面前炫耀的资本。父亲在文革前读中学也是非常拔尖的,在他们班级里考试从来都是第一名的,却因了历史问题、成份原因最后没能上大学,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而四个孩子中唯有我帮他圆了大学梦,自然奕帆带给他的自豪感是可想而知的。可我这几年在单位里工作平平,情感上又遇到这样的事,将近一年了,我和大馒头磕磕碰碰,让我的心疲惫不堪,禁涸的灵魂再也无法承受单恋的压抑,我选择了逃避。终于,我鼓起勇气告诉父母,我想停薪留职出去走走,到深圳投靠在那里打了十几年工的姐姐和姐夫。这一想法说出来后,整个家炸开了锅。
父亲本来神采奕奕地在贴着春联,听到我的话后如晒黄的树叶,一下子蔫了,在不解和失望中叹着气。家人一致反对我的决定,母亲则偷偷地在厨房抹泪,因为她知道我的脾气,一旦是我决定的事,谁也拦不了。姐姐从深圳回家了,知道这件事,也不停地劝我,声情并茂地历数在外漂泊的辛酸,说我何必放着一个轻松而收入不菲的工作背井离乡去外头受罪?然家人只知道这些客观因素,哪能体会奕帆心里的悲凄,真想越早离开这里越好。我只能强颜欢笑地告诉家人,我只是暂时停职,还会回来的。腊月三十,别人家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我们家围着一大桌丰盛的年夜饭,没有一丝生气,只觉得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好吵,好吵。
过了年帆帆业已二十有三,俨然是个小男子汉,这也是在邮电局的第五个年头了。上班几天后,我做了一个申请停薪留职的书面报告,反覆修改了几次,将它递到了办公室,也没有私下找我的大馒头商量。只过了一天,单位上下都知道了这事,意外的举措令大伙满腹狐疑,在别人的眼中,大馒头和我交情匪浅,以后的仕途肯定熠熠生辉,也许今年就要入党了。看门的老丁一向很疼我的,几次痛心疾首地跑来问我是不是脑子进了水,做这种糊涂事,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跑出去打什么工。面对关心我的同事朋友,帆帆只能苦笑相迎。罗局长把我叫到了办公室,这一回,他以领导的身份让我斟酌再三,权衡得失再做决定。看到他眉宇轩昂,表情冷峻地坐在对面,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的心如被利刃戳穿般的痛。四年前,当老局长在这里训斥我的时候,是我的大馒头和气地开导我怜惜我,可如今他变得这么严肃,为了不让我再抱有幻想,他已经好久没对我笑过了。这么想着,我的去意更加坚决,回答的口气非常强硬。局长没有再和我谈我们的私人问题,只是建议我或者调到别的局去一段如何,看我一口回绝,就说得等两星期,也顺便找个人来顶替我的空缺。
离开已成定局,我仍是心事重重,走出大馒头的视线,这原就不是我的本意,然而困在这里,到最后奕帆一定会发疯的,倒不如趁现在还能冷静下来,选择逃避的方式,也许这样最能减轻感情的伤害了。姐姐和姐夫过年后不久就先上深圳了,在私营企业里的假期是少得可怜的,难得春节回家,也只能在家呆个十来八天左右。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我先给他们打了个电话,问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在电话里,姐姐告诉我,在他们那个手袋厂刚巧有个仓管的工作,待遇还行工作也较轻松,她已经跟主管打了招呼,把这个位置给我留着。
锁上五楼的宿舍,我委屈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看着阳台上心爱的那几瓶吊兰,明天它们就属于剑波的,为了养它们我四年来花了不少心血,它们也非常争气,每一年开得郁郁葱葱,把我的小屋点缀得浪漫温馨,如今我却要作别它们,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陈阿姨昨天晚上来宿舍找我,关切地问我今后打算去哪儿,看我一张苦瓜脸却什么也不肯说,她只能叮咛我凡事想开一些,别老爱钻牛角尖,到新单位要和别人搞好关系。临要下楼,硬塞给我五百元钱,说这是局长托她带给我的,让我留在身上备急,还说局长身体不舒服就不来和我道别了。可我知道这些钱肯定是阿姨自己的心意,这个无情无意的大馒头,如今我对他只剩下恨了。
踏上南下的大客车,我才恍然察觉我真正离开家乡,母亲在车外早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二十多年来,奕帆还没有走出福建,现在终于踏出第一步了,尽管那边有姐姐他们照顾,可是在父母眼中,帆帆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呢,叫他们怎么放心。看到父亲忧郁的眼,母亲有些凌乱而黑白相间的头发,他们在车外显得那么无助,我才知道,这世上是谁最爱奕帆的人了。在父母庇护下的生活多么幸福,可今天我必须走,我要让自己伤痕累累的心休息一下,要在陌生的异乡,不一样的环境中,用工作来冲淡苦涩的记忆。也许我很快会回来,也许我将永远地飘荡,如一片浮萍。车过常山,再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