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守时”。指针接着跑了四分之一圈,灰黄的烟雾笼罩上空,把氧气从肺里挤压出来。布罗德收起表提步走人,在第二个拐弯口被一件物体绊了一下。他往前跳了一大步逃过跌倒的厄运,反射性地朝路障看去。
布罗德·克莱夫僵成了一堵墙。
横在路上的障碍约有六英尺,像一块富有弹性的树干,两边各长出一条枝杈。
两条手臂。
在路灯的照耀下,金属袖口反射出诡异的冷光,另一边的的袖管翻折至上臂前端,沾了一点暗色的斑点。衣服的质感表明了它的昂贵,但似乎不那么合身,宽阔的肩部和隆起的肌肉快把它撑破了。
亚度尼斯·弗伦诺倒在地上,稍微前突的下巴现在虚弱地贴着硬领,森白的下犬齿顶着上唇,既可怜又可恶。
布罗德摸了摸他的脖子,狠狠咒骂了一句。他擦亮火柴凑近上翻的袖管,往上拉了半寸,沿着血迹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针孔。
尖锐的警哨和枪声划破了寂静的上空。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收起左轮手枪。
他对着警探的尸体脱下沾有硝烟味的手套,安格斯·兰切斯特递上一副崭新的替换品,没有出声打扰突然变得倦怠的主人。
今夜的空气似乎具有强烈的腐蚀性,侵蚀着这具人形机械内部的每一个零件,使它无力继续运作。他半低着头,倨傲和冷漠消失得无影无踪,轻颤的睫毛下依稀转过微薄的水光。
“安格斯,”他尽量平静地说,“我想一个人去见他。”
管家像之前无数次一样遵从了他的嘱咐。
时至今日,这场轰轰烈烈的生产革新所带来的恶果仍旧像幽灵一样游荡在德兰郡的每一处角落。曾经幸免于难的郊区也受到了波及,那一缕烟雾雪球般地胀成长毯,将它和城市一并卷了进去。
在灰黄的天色下,稀稀落落的墓碑也难以维持原本的白色。
法西诺斯在一块新碑前站了很久。
他抚摸着墓碑的刻字,神态却没有任何变化,像是遗失了人类该有的情感,又像是再次确认一个早被认定的事实。
一只晚归的黑鸟窜进树林。
新碑前平放着四件东西:一本皮面本、一只香水瓶、一把左轮手枪和一束枯萎的雅克卡地亚。
(6)Musk
致我亲爱的友人斯蒂芬·博尼特,沙利叶·卡赛德伊敬上。
西莉斯特责备我缺乏必要的勇气,她是对的。我现在坐在壁炉边,像个年已迟暮的老人给你写下这封信,这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之所以把它给你而不是给西莉斯特,是因为这对她并不公平。至于我的哥哥,法西诺斯·卡赛德伊,我并未留给他只字片语。我已经让他承受够多的痛苦了。
说句题外话,我知道你喜欢西莉斯特,她也同样喜欢你。她把我当成弟弟,而在我眼里,她是最好的朋友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我理解你们的眼神里包含了什么东西,因为我也那样看着一个人,尽管他从来没有真正看着我。我由衷祝你们幸福,假设你们愿意接受来自罪人的祝福。
遇见你们之前,我没有朋友。卡赛德伊庄园非常漂亮,但它让我感到窒息。这里散发着一种无形的毒素,它使亲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无比扭曲,母亲不像母亲、父亲不像父亲,我甚至无法想象一个正常的家庭该是什么样的。
由于诸种原因(请原谅我的含糊其辞,我有不能诉诸笔端的苦衷),我无法进入公学就读,只能凭借书本和别人的描述来勾画庄园外的世界。幸运的是,我遇上了你和西莉斯特,我的朋友,你绝不知道你们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
你们和我所见过的那些人完全不相同,总是那样善解人意、体贴入微,有着许多在别人看来奇奇怪怪的创见。有时候你们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叛逆者,但是——好吧,我认为你们是正确的。贵族时代看似已经结束了,但它的框架没有任何变动,要说有什么变化,或许就是金钱取代血统和爵位成为了新的划分尺度。你的提议让我深受震动,西莉斯特说你是为日后从政铺路,但不只是那样,对吗?
我真心期待你描绘的将来,也渴望亲眼见证它,但遗憾的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在我把空气推进三个人的静脉之后。他们分别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和我母亲的哥哥。杀害亚度尼斯那晚有人看到了我,就在一个小时前,我从兰切斯特那里得知克莱夫警探会在两日后造访。他应该猜到了点儿什么,还缺少一些佐证。我明白时间不多了。
厄里倪厄斯向我张开了双臂。她们在等我。
兰切斯特会帮我处理后续事宜,他向来是一名优秀的管家,无论是就维护家族名誉还是就对丑事守口如瓶而言。
很抱歉告诉你真相,但——我不会恳请你的原谅。你有权知道你曾经的朋友是个卑鄙的魔鬼。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沙利叶·卡赛德伊的生命已走到尽头,他将带着他的罪恶下到地狱,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真正的死因。
厌恶我吧!痛恨我吧!